问余何意栖碧山，

笑而不答心自闲。

桃花流水窅自去，

别有天地非人间。

——题记

穿过县境浓密的梧桐树林，很快就到了三叉路口，在秦山与云岭县的交界处，瓦窑河突兀在我眼前。

这里前不着村，后不巴店。

瓦窑河温泉就在三叉路口公路右侧，拐过湾，顺着细小的石子路，约十分钟就到了。

阳春三月，鸟语啁啾。轻柔的风撩人心绪。远处开始出现密密匝匝的桃树林，“桃之夭夭，灼灼其华”，耀得眼睛有些发痛发麻。

青山壁立，静嗅无声。

一条绿衣白裙的河流，轻轻拂过鹅卵石的脚趾，好一幅野渡无人舟自横的画卷。

岸边一坪，碧草如茵。坪内，一女子婷婷伫立桃花落红的树下，凝目远望，留神顾盼。对岸，白练飞瀑，溅碎落玉。顺石阶而下，有洞，洞口宽余盈尺，洞外茅屋，竹墙竹篱，依山傍水，悬于岩间，满眼美丽。

凌下车，我也下车。蜻蜓从我们身边舞过，风从身边刮过，一阵香甜柔美的味道萦绕于怀。

屋内，一老头面带笑容，探出头迎出屋外，目光卑琐，衣衫不整。凌笑，老头也笑。老头谦卑地腾出路来，站在路边。像一条见到主人的狗。

凌一改先前的神情，神气十足地拍了拍老头的肩：“近来生意可好。”

“好什么好，老板不是好久不来了么？”老头像讨好似地对凌子说。

凌对着屋内用嘴一歪，神秘、小声地对老头说着。

“有”老头满面堆笑，眉间那颗黑痣突突地跳，像苍蝇一样令人恶心。

他又说：“你们来了几个？”

我的眼睛望着桃园下那女子，她柳眉竖眼，头发飘逸，丰乳肥臀，淡青色的牛仔裤勾勒出很好的线条，很清纯的样子。

我在想，花是不是在那里。

老头的眼睛在凌的脸上搜索，又坏笑地看着我，顺着我的目光向桃园望去，嘻嘻的笑。没有消散的酒气，让我心里发堵。

“就我俩”凌有些暧昧地说。

说完。凌就扯我，随老头进了屋。

屋内龌龊不堪，烟雾缭绕。我一腚坐在很脏的沙发上，醉眼朦胧。

三个女人还在麻将桌上，神色淡然，黑衣吊带，沟乳盈怀，同出一撤。老板娘嘴唇血红，粉脸纵横，十分妖娆，见屋里来了人，忙吩咐她们把麻将收起。大的二十三左右，小的十七八岁，神色倦怠。这时她俩不约而同地抬眼盯着我俩。

屋的前方，挂着南海观音菩萨像，有些陈旧。墙脚蜘蛛密结，墙壁左右稀稀拉拉写着些数字，11位，像手机号码。凌对着老头低头耳语，年长的那位女人就坐在我的身边，软香玉手蛇样的身子。我厌恶地摆摆手。

酒气从我的胸腔往外涌动。

急促间我的手不经意推开女人的奶子，哇地倒了出来。

我想睡。睡意弥漫。

时间退回到世纪末——公元1999年。

我的女人花在跟我马拉松似的恋爱九年后，跟一个男人跑了。

不是因为她不爱我，我不爱她，是我的母亲不允许我同她结婚。她说，她是狐狸精，其实她也说不出不同意我俩婚事的理由。的确，她的腋下有一股难闻的狐臭，不过它并不影响我对她的爱。母亲还说，我真要同她结婚，婚后日子一定难过，至于为什么会难过，她也说不准。她肯定是不喜欢花这样的女人。我才管不了那么多，我仍跟她恋爱，我打算带她跑到天涯海角，这样我的母亲就看不见我俩，我就不会背上不孝的罪名。

但她现在却真的离开了我，我很痛苦。

梦中的花没有离开我，同所有的日子一样在我的身边。我的床，很宽大。我喜欢睡在花的身边，准确地说是喜欢躺在她的腋下，她的白皮肤、姣好的容顔对我似乎并不重要，重要的是我能闻到她腋下的狐臭，我能体会到那种肉体的芳香，就像桂花香那种。

花用妩媚、挑逗的眼神微笑地看着我，赤裸玉体、性感迷人。我很激动也很紧张，我知道汗水已经绕过我的脊背。我有些激情昂扬有些英雄气慨。

尔后，我几乎是静静地、飘飘渺渺地睡着了。

醒来已是午后，太阳恹恹的撞进屋里，不见人的踪影。老头问我要不要洗澡，温泉，很舒服的那种。他说这话的时候活像孙子。

我说，晕，有些饿，能不能先搞碗面条来。老头出去。

凌接着也回来，手里挽着女人，很放肆地笑。

他也问我，要不要洗澡。

我仍说，饿。他也出去。

女人问我是不是第一次来温泉，我没有回答。她见我不说话，无趣，扭扭身，蛇样的往外走。

阳光有些急躁地射进屋里，有阳光、青草、河腥、烟粉、纸烟、酒的味道。

站屋外的露台上，河风吹来，仍能看到那一片落红的桃林，花瓣撒满，落入水，悠悠晃晃、随水而去。花丛中仍是那女子，这时右手掐着花瓣，左手夹着香烟，很优柔妩媚地吞吐着。见我出来。问，睡得好么。

我疑是花，却不像。她圆脸粉颈，窈窕妩媚，二十来岁。很好看。

很好。我说。

她笑。不像从心里流出。

说话间，她已经来到我的身边。我闻到了像花那种狐臭。

我说。你是不是花。她很久没有回答我。

我是花吗？我是湖。

我哑然。

饭菜放在露台上。

凌叫老板拿酒。

我说，不喝。

他说，少喝一点，酒醉酒解。

湖没有凌身边那女人浓装艳抹，妖冶、亲呷。她给我们斟酒又款款来到我的身边，我喝了一杯啤酒就埋头囫囵大吃。秦山饭局我喝过量，粒米未沾，现也冒出虚汗，感觉很好。凌仍在同自己身边的女人猜拳行令，很融洽的样子，他确是人见人熟。

湖见我吃好，也站起来：“你要去看看温泉么”。

凌和女人在窃笑。

刚进洞我就感觉到湖跟在我后面，湖在后面举着蜡烛，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。洞里潮湿，仍是石子铺的路，小径通幽，像溶洞，在梵净山喀斯特地区并不稀罕。忽然，电灯亮了，洞内有飞瀑落下、有深塘，脚步声与水声萧样地奏着，叮叮咚咚，十分清脆。

我问：走廊为什么没有灯，她说，是一外地老板说，没有灯更具特殊的效果。老板就把电灯夹了，只留塘内这一颗。她说，要不要把电灯灭了。

我看见她仍端着蜡烛。就说，随你。

电灯一灭，果然洞内温暖，灯影晕眩，朦胧神秘。

我用脚深入水里，水温怡人。

湖脱好衣，已经下水。她有些放荡地说，你快下呀。我吃惊。湖确实很迷人，我分明看见狐仙在水里游着，咕咕的热气弥漫着她，她的脸色绯红，眼睛勾魂摄魄，狐狸一样卷曲的身子于水波中飘浮游荡。我想，她会不会喝我的血，就像传说中的精怪。她见我犹豫不决，猛地从水里站起来，光洁平滑皮肤沾满水珠，肤若凝脂，颤动着身体，我仿佛看见了油画《破壶》，我的血液从直往上冒，在湖贴进我的那一瞬，我又闻那种狐臭。

这种情形下，狐臭让我更加激动更加勾魂。

对于习惯盆浴、淋浴的我，完全是全新的感受。温泉完全弥漫了我。我在梦中唠念着花，就像现在这样。

湖用手勾着我的脖子问，谁是花。

我没有回答。

她又问：花是幸福的女人。

我说，何以见得。

她说，我很钟情，真情的男人现在不多。

我说，我们素昧平生，你知我多少。我他妈的鸟男人。

她说，她听见我在梦中一边弄她一边喊着花。

我又吃惊，我什么时候弄你了。

她说，你他妈的太渐忘了吧。她很生气。

我忽忽地难过，她打断了我很好地感觉。我爬出水外，蜡烛依然在洞内跳跃，湖很快穿好衣服，站在我的面前，一下子恢复了先前的样子。我不再想花、想湖，我想我们混沌懵懂，原始自然。

湖见我不高兴，身体更向我倾斜，狐臭弥漫。我很高兴。

出得洞口，眼深痛，旋即就好。

阳光已懒懒地落去。太阳像一颗大圆盘，殷红、明亮而无灼热。

湖说，去桃林坐坐，我欣然同意。那一瞬，我们像一对很好的情人，百年前，蒲松林《聊斋志异》中狐仙精怪的故事又出现在我眼前。湖是我前世的宿怨，是花的化身。湖即狐，是命定使然。但我很快就否认了这一点。湖不过是千千万万风尘女子中的一个。

落日的余辉落在水里，溶金如血，五色斑斓。花丛香径，野花野草，铺陈一地。湖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，神情不快。

微风拂面，花气袭人。湖慵倦地坐在草地上，不再理我。她用手摸挲着落红花瓣，又抬手吹拂。红裙绿袖在香风拂袖下，狐臭传来，露出浑圆黑色的双乳，风姿绰约，刀削玉笋般的小手裸露在胸前，性感诱人。我抬手想抓，她努力一甩，嘴里咕隆不知说了什么。我有些无趣，即像作了错事的孩子。我差一点笑出声来。

你是花吗。不是。你是狐，人间精怪，流落风尘的精怪。我发现我自己的心里矛盾着。湖已没有说话，我在现实与幻想间轮回游离，又极像电影镜头，布景在不停地切换。

花，永远的去了。我真的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她。

佛说，色即空。空泛得让人难受。

湖是不是一个虚拟的人，我真的不知道。我站在草坪下，花丛中，一切美景于我就像海市蜃楼。凌牵着女人姗姗来到我的身边，全然忘记了我俩的存在，暧昧、放荡。

此刻，湖起身就走。风从脸上吹过，花瓣落在我的脸上、头上。

那天，我们离开了瓦窑河。

凌已经恢复了先前的严肃、正派，仿佛刚开完某个重要的会议回来。凌是我的朋友也是单位领导，副经理。我俩从穿开裆裤玩起，一起上学一同分到一个单位，他八面玲珑，巧言令色，在单位、社会，人缘极好。

他见我不说话，就问我。今天玩得开不开心。

我说，很开心。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言不由衷。其实从干完这件蠢事以后，我就有些后悔，后悔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，或许我也不过是一个无聊的男人，我也未能免俗。

他说，你是不是喜欢上了那女人。

我矢口否认。

他说，我们出来就是散心、娱乐，当不得真。他说完这话，我仿佛觉得像是那么回事，我想，湖，如果不是在温泉，她那怕是在其它任何地方，她都会让我想起花，并让我身不由己的爱上她。他阅人多，颇善察言观色，我知道他对女人重来就没有认真过，他拿得起放得下。在家里、在单位是个好丈夫、好领导，他深藏不露，什么地方严肃，什么地方放浪不羁，他把握得恰到好处，他的笑声爽朗热情。黑夜里我看不见他的面容，但能想起他的情形，他刚满三十六，身体肥胖，脸无轮廓，嘴唇肥厚，敦厚老实。车子在三叉路口慢了下来，一束很亮的灯光射进窗车内。凌很舒服地躺在靠背上，眼睛半开半闭。我向右一拐，一辆桑塔拉忽地一声极快地朝温泉流驶而去。

这时我的